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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归去斜阳正浓》

发表时间:2020-07-13  阅读次数:1094

 作者:周东生


      要论帅,谁也帅不过张良。小白脸,犹如妇人之美。就是秦汉版小鲜肉“鹿晗”。

      要论耍无赖,谁也耍不过刘邦。混吃混喝,骗财骗色。不随份子钱,还骗个老婆。作为基层派出所长的他,日子过得不算错。喝酒不花钱,酒店老板每到年终就把赊账册撕掉。跟无赖要账岂不是更无赖,老板深谙此道理。

      要论谁最有魅力,谁也魅不过项羽。一个瞳孔比别人两个都大,炯炯有神那是必须的。个子高,肱二头肌发达,力气还大,青春茂盛,一言不合就举鼎玩,吴中子弟都忌惮三分。作为典型官二代,其出场方式经常惹得美女尖叫不已。偏偏项羽这个人多情而专一,一辈子上马骑骓,下马“骑”虞。时人皆称之为英雄,并且还是盖世的。

      可张良就是看不上他,宁愿跟着刘邦后面喝西北风,也不愿去英雄处讨杯水喝。张良自己艳如美妇,他却认为项羽是“妇人之仁”。你说气人不?

      项羽很不服气,想问天问大地,或者是迷信问问自己:“有志者事竟成,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”说得是谁知道不,心里没点逼数吗?九战破秦,名震诸侯,天下将士不敢仰视,见之无不膝行而前。看子婴不爽,把他咔咔了;看降卒不爽,把二十万人咔咔咔了。楚人一怒,可怜焦土,各抱地势、勾心斗角的阿房宫烧了三月不熄;霸王一怒,城无遗漏。举鼎只是爱好,杀人屠城才是本尊专业。是的,本尊曾给生病将士送过病号饭,还唱过歌:“兄弟你瘦了,看着疲惫啊。一路风尘盖不住,岁月的脸颊”。但现场气氛温馨、反响很好——唱者如泣如诉,听者如痴如醉。将与士执手相看泪眼,口水与鼻涕齐飞。爱兵如子难道就是妇人之仁?

       韩信啐了懵逼的大英雄一脸吐沫:大王说好的封官,刻好的大印呢?你把大印放在手里,天天把玩,天天看,夜里还要舔一舔,大印的棱角都快被你啃圆了,一时啃一时爽,一直啃一直爽,舍不得兑现,你以为我们是炒期的啊。将脑袋绑在屁股上跟你拼命,谁还不想套个现?口惠而实不至,这一点,你就比不上刘邦。人家无赖是无赖,可是格局大啊:要钱给钱,要地给地,要印给印,要美女给美女。用人不疑,信萧何,信张良,信樊哙,你只一个范增能用,鸿门宴上还差点被气死。

       项羽就是这样自负。论武功独孤求败,论战功东方不败。天下诸侯听从号令分封,其时自认为日月当空,烛照天下。事实上,在项羽兵败之前,江湖上对他的反响不怎么样。连富贵而不还乡犹如衣锦夜行这类混账的话都说出口,说他沐猴而冠的属下被扔进大锅烹了。天下之人,不敢言也不敢怒,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。钱钟书后来写的很应景:上帝要惩罚人类,有时来一个荒年,有时来一次战争。上帝也许兴奋过头了,直接送了一个幸运大礼包——爱好杀人的英雄。

       在那时,别说思项羽,看一眼项羽都需要梁静茹给点勇气。之所以至今思项羽,恰恰是他兵败自杀后的事了。

       历史很难假设。如果当初取得天下的是项羽,则不可能延伸出后人对那段楚汉相争历史的无限追思和演绎,如果没有虞姬的红颜相伴,没有乌骓的一骑绝尘,没有夜半歌声和生死离别,项羽魅力也就仅仅停留在孔武有力和勇敢刚猛,后世似乎没有足够的理由对其扼腕叹息直至今日。以至于女词人李清照在金兵南下之际,提笔写出“生当为人杰,死亦是鬼雄。至今思项羽,不肯过江东。”之句来自勉。

       项羽兵败垓下,单骑突围至乌江亭下,亭长待船促其速渡,项羽因无颜见江东父老而自刎。唐代诗人杜牧《题乌江亭》对此感慨万分:“胜败兵家事不期,包羞忍耻是男儿。江东子弟多才俊,卷土重来未可知。”有对项羽负气自杀的叹息,却也对其不善于把握机遇、重振旗鼓的举动表示批判。项羽“天亡我,非战之罪”的呐喊被后人评为执迷不悟,且认为其错失韩信,气死范增,到最后落得个四面楚歌的境地,是其自身妇人之仁又刚愎自用的性格所致,但更多的人还是认为项羽年尚壮,渡江东回,焉知不能负隅再起。

       然而项羽求成功之心,终不胜惭愧失败之心为大,其见昔日故人却已成为追杀自己的死敌,成就吕马童持自己头颅去沛公处领功封侯,临终慷慨,情意有加,其虽败却不失壮士名节,大获后世之同情。钱穆先生在谈及中国艺术时曾提到“全部中国历史,死生关头,成败要点,仍有礼乐,莫不流露出一种超成败超死生的礼乐精神。”按照钱穆先生的分析,其认为此时项羽舍却的是“功利观”,选择的是一种“道义观”,并对项羽的选择和行为称赞不已,认为是一成功,而非失败。

       历史就是这样有意思,当项羽不可一世时,对他的评价总是负面的居多,而当其在四面楚歌下的悚然惊慄,泪下数行时“虞兮虞兮奈若何”的一声叹息,绝处生死一瞬间的断然抉择,却闪现出真正的英雄气慨。如果没有这些,项羽的形象也只能是一个“起兵八年,身七十二战,未尝败绩”的一代枭雄。终究其一生,人性的最大光辉并不是体现在攻城拔寨,成就令天下敬服的霸业上,却恰恰体现在其走投无路、拔剑茫然之时。

      台湾学者蒋勋对司马迁关于项羽的记载多有褒扬,认为成功营造了一个革命者美丽的结局和孤独感,使得数千年来的人们都怀念这个角色。正是悲壮的结局完成了对项羽最后的英雄化,完成了文化群体对战斗到生命最后一刻的孤独者的致敬,让项羽“输了政权却赢了诗与美”。

      美人凋零,斜阳落暮,英雄穷途,一起构成了一幅杜鹃啼血的悲壮画卷。风云翻动,归去斜阳正浓。此去时正好,对项羽本人抑或对那段历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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